第七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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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晚上，團團用完飯，洗漱後，卻睡不著。
她趁著娘和楊姨在說話的時候，抱著之前齊君赫送的銀蹴鞠，去了齊君赫的房間。
這蹴鞠，尋常日子裏，娘親都讓她藏在櫃子裏，今日她卻掏了出來。
齊君赫還沒睡，他坐在床邊，垂眉不知道在想什麽。
團團走到他跟前，輕聲道：“叔叔，你無聊嗎？”
如果是她看不見，還沒人說話，可能會無聊死吧。
齊君赫擡眸，眼裏還是一團小小的影子。
“不。”
他敷衍著隨口答道。
團團又問：“那你喜歡玩球嗎？”
齊君赫腦中閃過團團抱著銀蹴鞠的樣子，難得多問了一句：“你有嗎？”
團團點頭，又想起他看不見，“我有，很好看的一個球。”
她沒說是蹴鞠，只說是一個球。
團團仔細地看著身前的男子，他雖然坐著，卻還是比自己高。
眼睛很好看，睫毛又長又密，雖然看不見東西，卻也在望著自己。
她一直在等，等齊叔叔的眼睛好起來，然後哄娘親，娘親原諒他之後，自己就有爹爹了。
齊君赫不知道女孩心裏面在想什麽，他淺淺伸手，“給我玩一下。”
團團猶豫了，如果齊叔叔因為這個銀蹴鞠認出她了，怎麽辦？
她小心翼翼道：“叔叔，我要是不給你，你會生氣嗎？”
齊君赫揚首笑了笑，“既然不願意給我，為何來勾我？”
他站起身，擺手道：“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團團抿了抿唇，抱著銀蹴鞠走了出去。
關門時，她看著悠哉臥於床上的人，軟聲道：“叔叔，你要早些好起來。”
門被關上了，齊君赫揉了揉眉心，似是感嘆。
不知道團團那孩子，如今長成什麽樣子了。
時間飛快地流逝，轉眼已經過去了半月。
可是齊君赫的眼睛卻沒有半點好轉，又讓蘇琬琬去尋了王家興。
這次紮完針，齊君赫再次累得力竭，臥在床上閉目休息。
他察覺到帶著涼意的帕子，擦過自己的額頭，身邊有女孩子的聲音，“娘，他的眼睛，什麽時候才能好起來啊。”
蘇琬琬搖了搖頭，她也不知道。
翌日。
今日私塾休沐，楊子苓與蘇琬琬一塊吃了早飯，又去地裏除了雜草。
一年下來，兩人做這些事情，都已經是得心應手了。
剛處理完地裏的雜草，幾名背著背簍的婦人，就途徑田坎上，對著蘇琬琬兩人吆喝。
“蘇姑娘，楊姑娘，山上的荔枝都熟了，再不摘就落完啦！”
“地裏弄完了，去摘荔枝吧。”
蘇琬琬不太清楚王家村在哪個位置，但是這裏夏日炎熱，雨水充足，山上有很多野生荔枝，個大還甜。
楊子苓來了勁，“團團不是愛吃嗎，我們去瞧瞧。”
蘇琬琬想了一瞬，點頭，“回去招呼一聲，我們再上山吧。”
回到院子，蘇琬琬招來團團，說了要去摘荔枝的事情，讓團團在村子好好呆著，不要亂跑。
團團要跟著上山，自然是被蘇琬琬拒絕了。
蘇琬琬走進房間，瞧見齊君赫還睡著，又看有些失望的團團，道：“你還要照顧齊叔叔，等他醒了，把留好的飯菜給他。”
如此，團團才起了些興頭。
背著背簍，又帶著鬥笠遮陽，才走出門。
楊子苓回頭望了一眼，笑道：“團團還是想要認爹的。”
蘇琬琬淺淺嘆氣，“後面再說吧。”
團團本是坐在齊君赫的床邊，等著他醒來的。
奈何齊叔叔遲遲未醒，她心中的興奮感也漸漸淡去。
恰好院子裏有人尋過來，私塾中的好友，在院子裏面喊她。
“思露，我們來躲貓貓玩了，你來嗎？”
團團猶豫了一會，看齊叔叔還沒有轉醒的意思，於是出聲應下，“等我，我這就來了。”
蘇琬琬和楊子苓是臨近黃昏時回家的，院子裏面靜悄悄的。
蘇琬琬將裝了荔枝的背簍放在地上，開始在院子裏面尋人。
已經這麽晚了，團團就算是出去玩了，應當也回來了。
她先是去齊君赫在的房間找人，卻只看見依舊熟睡的齊君赫。
蘇琬琬打算離開房間繼續尋，又轉過身探了探齊君赫的額頭。
這個時辰還在睡著，莫不是睡了一日，可別發熱了。
好在額頭的溫度還算正常，蘇琬琬轉身離開。
奈何她與楊子苓尋遍了整個院子，也沒有看見團團的身影。
也許玩得太盡興，忘了回來的時間是一件正常的事情，可這次，不詳的預感再次籠罩了蘇琬琬。
她拉著楊子苓手，聲音發顫，“子苓，我們去找團團。”
她們在村子裏面大聲喊著團團的名字，又問了經常與團團在一塊玩耍的孩子，卻只得到這樣一句話。
“當時思露適合我們一起玩躲貓貓的，可是一轉眼，她就不見了，我們還以為她回家了。”
蘇琬琬只覺得晴天霹靂，心中的慌亂越來越重，仿佛團團就在哪裏受著磨難，而自己卻找不到她，卻無能為力。
楊子苓撐著蘇琬琬的後背，讓兩人都鎮靜下來。
“我們兩人去尋，太慢了，找村長幫忙吧。”
蘇琬琬已經急得落了淚，聞言就向著王村長的住處走去。
王村長得到這個消息，趕緊發動全村的人找起來。
“找到趕緊送到蘇姑娘那裏去，她都急得不行了。”
蘇琬琬對著他們致謝，又接著在村子裏面去尋。
臨近夜晚了，村子裏面卻突然開始忙碌起來。
*
齊君赫是在半夜醒來的。
這次睜眼時，入眼還是茫茫一片暗色，可是入眼的東西清晰很多，已經能看清具體輪廓了。
他弓腰坐起，擡手至眼前，去看手上的紋路。
雖然光線有些發暗，但是紋路已經清晰可見。
齊君赫突然意識到什麽，擡眼往窗外看去，天邊的太陽已經落下，村子已經籠罩在一篇黑暗之中。
眼中掠過一絲喜色，所以他的眼睛，已經痊愈了。
至少視物已經不成問題。
這個認知讓他心頭一喜。
叛軍雖然已經圍剿待盡，卻還是剩下一些前朝餘孽在胡作為非，試圖動搖大趙根基。
他消失了這些日子，朝中必然也是風起雲湧。
他如今眼睛既然好了，就沒有留下來繼續等著周南行尋過來的道理。
下床穿好鞋襪，齊君赫按照記憶走出房間，卻沒有看見其餘的三人。
既然如此，那便舍了告別，他回去之後，自會命人送來封賞。
沈吟一會，齊君赫到了後院，這裏還綁著之前那匹馬，身上的馬鞍正是大趙騎兵的配置。
只是餵養的不是很專業，比起尋常戰馬要瘦弱一些，但是也夠用了。
他將韁繩接下，穿過院子時，還是覺得就此不告而別，還帶走了亡夫的馬，略有些不對，於是走到團團的房間，目光掃視到桌面上，打算尋來紙筆寫一封簡短的告別信。
只是他的目光，卻出乎意料的，沒有停留在紙筆上，而是在另一件東西上面。
齊君赫邁著步子，走到書桌面上，將那樣小巧的玩件拿在手裏。
一些話語突然在腦海中響起，
“團團是女孩子，不喜歡蹴鞠。”
“叔叔喜歡玩球嗎？”
“叔叔，我要是不給你，你會生氣嗎？”
喜悅，慌亂，不解，種種情緒突然縈繞在心頭，牽扯著齊君赫的呼吸。
他放下那銀蹴鞠，快步走到院子裏，知道院子裏面沒有人，又快步走到院子門口，試圖往道路上去尋，尋找的那個令他魂牽夢繞的女子。
但是街道上沒有，入目的都是陌生的人。
有人匆匆走過，看見還在院子門口站著的齊君赫，又認出這是蘇姑娘之前在河邊救回來的人。
他不知道齊君赫曾經失明的事情，語速匆匆，“哎，團團都不見了，你怎麽還在院子門口站著呢？”
齊君赫眉心皺起，“你說什麽？”
路人見他臉上瞬間難看，有些不解，卻又迫於他身上的威壓，不敢多說什麽，只好道：“團團不見了，快去尋人吧。”
齊君赫想著一年前，在自己懷中軟軟糯糯的團團，嘴角已經抿成了一條直線。
不等那人說完，已經走出院子，開始尋找起來。
可找了一刻鐘後，他如旁人一樣，都沒有找到。
回首聽見一個孩子的聲音，齊君赫認得那孩子的聲音，曾在院子裏，和團團說過話。
他走到那孩子跟前，原是之前吃壞了東西上吐下瀉的柱子。
“今日，你與團團去哪玩了？”
柱子有些發懵，“團團？”
齊君赫想了一瞬，皺眉補充，“思露。”
柱子知道他問的是誰，趕緊道：“就在村西那塊地方，那裏樹多，物件也多，是個躲貓貓的好地方。”
說完，他耷拉著眉眼，“可我們都找過了，就是沒找到她。”
齊君赫喉嚨發緊，說話聲都啞了，“帶路。”
柱子點頭，二話不說就帶著齊君赫往那處趕。
如他所說，這裏房屋密集，還長著幾顆巨樹，確實是藏身的好地方。
但是好幾撥人將這裏都尋遍了，都沒有找到團團。
柱子的臉色都嚇白了，擔心團團就這麽，從他們的生命之中消失了。
齊君赫擰著眉，掃視過這裏的每一塊地方，卻仍然沒有尋到人。
他有些焦躁地閉上眼。
柱子在一邊擔心地要哭出來了，嘴一扁，正要開腔，就被齊君赫冷聲打斷了。
“閉嘴。”
柱子被下了一條，眼淚汪汪地捂著嘴。
而齊君赫這循著一個方向，試探著走過去。
最後，他停在了一個水井前，俯身向裏面看去。
在柱子還沒反應過來前，齊君赫已經跳了下去。
他雙腿抵在石壁之間，而在他身下，團團浮在水面上，用盡全部地力氣，將四肢抵在突出的石塊上面。
在看見齊君赫的那一瞬間，她本來有氣無力的嗚咽聲，瞬間放大。
“嗚嗚，齊叔叔，你終於來救我了。”
齊君赫彎腰，將已經濕透的人摟緊懷裏，然後腳尖點著石壁，跳出了井底。
柱子本就被齊君赫的動作嚇了一跳，剛要哭著大喊：有人跳井了！
轉眼間就看到齊君赫抱著思露從井裏跳了出來，口裏的話瞬間變成了：“找到了，找到思露了！”
附近的村民聽見聲響，趕緊跑過來，看見團團渾身濕噠噠的，又被一個男子抱在懷裏，哭得厲害，大概猜到了是怎麽回事。
馬上有人將消息送到了蘇琬琬和楊子苓那裏。
蘇琬琬看見團團的那一瞬，快步走上去，從齊君赫手裏接過團團，抱了一個滿懷。
她沒來得及想，為什麽齊君赫會在這裏，她只知道，團團還活著，還活生生地在自己懷裏，太好了。
蘇琬琬喜極而泣，一只手小心翼翼地去碰出團團的肩膀和後腦勺，感覺到她頭上好幾個凸起來的大包。
團團身上的水落在蘇琬琬身上，很快將她的衣衫浸濕，她瞥了一眼旁邊的水井，一陣後怕。
若是團團沒能將自己卡在石壁之間……
蘇琬琬打了一個寒戰。
團團將自己埋在娘親懷中，哭著道：“娘親，我好害怕，害怕再也看不見你了。”
蘇琬琬啞著嗓子，情緒交加的情況下只能說出不大清楚的氣音，“沒事，沒事了。”
齊君赫垂眼看著這對母女，一年未見，卻並沒有什麽大的改變。
衣著，裝束都改變了，卻與他記憶中鮮妍的模樣別無二致。
他微微擡起手，想去撫慰她們，卻又想到，她們此前刻意隱瞞了身份，怕是不願接受他的親近。
齊君赫垂下眼瞼，眸色發沈。
團團被娘親的淚水嚇到，抱得更緊，“我以後一定會小心，娘親，對不起。”
楊子苓抹了抹眼角，勉強笑道：“既然尋到了，那就回去吧。”
說完，她看向圍著的人群，“今日勞煩大家了，改日我們再登門道謝。”
眾人紛紛說著不用，畢竟楊夫子給他們的孩子授課，也沒有索要什麽報酬。
他們要散去的時候，楊子苓又道：“勞煩王大夫隨我們走一趟。”
王家興本也有這個打算，點頭應承。
蘇琬琬抱著團團往回走，擡步之前，說了一聲，“回去吧。”
齊君赫擡眸，一時摸不清這句話是對誰說的，見蘇琬琬已經走開兩步，也跟了上去。
王家興給團團看了傷，道：“沒有什麽大礙，就是在磕碰的地方擦擦藥膏，再喝一些去寒的藥就好了。”
蘇琬琬點頭道謝。
楊子苓起身要送著他出門。
王家興走前，看了一眼齊君赫，看他那個樣子，眼睛應該是好了，但是還應該再診斷一次的。
但是看此人半個眼神都沒有給他的模樣，王家興決定將覆診放到後面。
楊子苓送完人就沒有回來，還將房門關上了。
團團在井裏不知道堅持了多久，累得不行，早就沈沈睡去了。
一片沈寂中，蘇琬琬先開了口。
“多虧你救了團團，謝謝。”
在團團睡過去之前，蘇琬琬問了，知道是一場意外，這個意外卻險些去了她半條命。
齊君赫抿著唇，他其實想說，自己也是團團的父親。
只是沈默半響，他道：“嗯，沒事。”
忙了一日，蘇琬琬已經是筋疲力竭，揉了揉眉心，“你先出去吧。”
齊君赫站著不動，眼底有些發沈。
一年後的重逢，日日夜夜的掛念在今天才有了著落，不應該就這麽一筆帶過。
蘇琬琬的聲音很輕，“團團睡著了，我們的事情明天再說好嗎，皇上。”
“我不想吵到團團。”
蘇琬琬垂著眉眼，沒去看齊君赫。
她其實還沒想好，怎麽面對突然能夠認出她的齊君赫，去年東北離別時的場面還歷歷在目，她需要時間去整理。
說完，她褪去外袍，打算靠著團團睡下。
齊君赫卻站起身，環過蘇琬琬地後腰，動作利落地將人抱了起來。
蘇琬琬低呼一聲，而團團還睡著，她想說些什麽，都要顧慮三分。
齊君赫抱著人走到門邊，附耳低聲道：“開門。”
蘇琬琬幽幽看著他，片刻，她輕聲將門推開，由著齊君赫抱著自己走出房間。
就連房門，也是蘇琬琬關的。
剛到屋檐下，蘇琬琬掙紮著要下來，齊君赫提前道：“別動。”
他摟著蘇琬琬的手發緊，似乎在告訴她，掙紮只是徒增力氣。
蘇琬琬擡眼看著近在遲尺的這張臉，太秾麗，狹長的眼自帶些許銳氣，如今只是垂眼看著自己，就帶來一層壓力，讓蘇琬琬夢回曾經在深宮的那段日子。
齊君赫抱著短暫安靜下來的蘇琬琬，走進了他之前住著的房間。
在房間對面，楊子苓透過門縫，看著院子裏面的這一幕，捏著門框的手微微發緊。
但是她沒有去阻止。
這兩人的糾纏多年，分分合合好幾次，哪裏是她能插得進去的。
楊子苓回到床上坐下，看著燭臺上明暗閃動的燈光，喃喃道：“琬琬，你真的不會跟他走嗎？”
房間裏，齊君赫走到一處椅子前面停下，將蘇琬琬放下，讓人坐在椅子上，自己則雙手撐在扶手上，將人環住。
他躬下藥，一雙眼直直地凝視著蘇琬琬的臉，“為何不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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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團團用完飯，洗漱後，卻睡不著。
她趁著娘和楊姨在說話的時候，抱著之前齊君赫送的銀蹴鞠，去了齊君赫的房間。
這蹴鞠，尋常日子裏，娘親都讓她藏在櫃子裏，今日她卻掏了出來。
齊君赫還沒睡，他坐在床邊，垂眉不知道在想什麽。
團團走到他跟前，輕聲道：“叔叔，你無聊嗎？”
如果是她看不見，還沒人說話，可能會無聊死吧。
齊君赫擡眸，眼裏還是一團小小的影子。
“不。”
他敷衍著隨口答道。
團團又問：“那你喜歡玩球嗎？”
齊君赫腦中閃過團團抱著銀蹴鞠的樣子，難得多問了一句：“你有嗎？”
團團點頭，又想起他看不見，“我有，很好看的一個球。”
她沒說是蹴鞠，只說是一個球。
團團仔細地看著身前的男子，他雖然坐著，卻還是比自己高。
眼睛很好看，睫毛又長又密，雖然看不見東西，卻也在望著自己。
她一直在等，等齊叔叔的眼睛好起來，然後哄娘親，娘親原諒他之後，自己就有爹爹了。
齊君赫不知道女孩心裏面在想什麽，他淺淺伸手，“給我玩一下。”
團團猶豫了，如果齊叔叔因為這個銀蹴鞠認出她了，怎麽辦？
她小心翼翼道：“叔叔，我要是不給你，你會生氣嗎？”
齊君赫揚首笑了笑，“既然不願意給我，為何來勾我？”
他站起身，擺手道：“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團團抿了抿唇，抱著銀蹴鞠走了出去。
關門時，她看著悠哉臥於床上的人，軟聲道：“叔叔，你要早些好起來。”
門被關上了，齊君赫揉了揉眉心，似是感嘆。
不知道團團那孩子，如今長成什麽樣子了。
時間飛快地流逝，轉眼已經過去了半月。
可是齊君赫的眼睛卻沒有半點好轉，又讓蘇琬琬去尋了王家興。
這次紮完針，齊君赫再次累得力竭，臥在床上閉目休息。
他察覺到帶著涼意的帕子，擦過自己的額頭，身邊有女孩子的聲音，“娘，他的眼睛，什麽時候才能好起來啊。”
蘇琬琬搖了搖頭，她也不知道。
翌日。
今日私塾休沐，楊子苓與蘇琬琬一塊吃了早飯，又去地裏除了雜草。
一年下來，兩人做這些事情，都已經是得心應手了。
剛處理完地裏的雜草，幾名背著背簍的婦人，就途徑田坎上，對著蘇琬琬兩人吆喝。
“蘇姑娘，楊姑娘，山上的荔枝都熟了，再不摘就落完啦！”
“地裏弄完了，去摘荔枝吧。”
蘇琬琬不太清楚王家村在哪個位置，但是這裏夏日炎熱，雨水充足，山上有很多野生荔枝，個大還甜。
楊子苓來了勁，“團團不是愛吃嗎，我們去瞧瞧。”
蘇琬琬想了一瞬，點頭，“回去招呼一聲，我們再上山吧。”
回到院子，蘇琬琬招來團團，說了要去摘荔枝的事情，讓團團在村子好好呆著，不要亂跑。
團團要跟著上山，自然是被蘇琬琬拒絕了。
蘇琬琬走進房間，瞧見齊君赫還睡著，又看有些失望的團團，道：“你還要照顧齊叔叔，等他醒了，把留好的飯菜給他。”
如此，團團才起了些興頭。
背著背簍，又帶著鬥笠遮陽，才走出門。
楊子苓回頭望了一眼，笑道：“團團還是想要認爹的。”
蘇琬琬淺淺嘆氣，“後面再說吧。”
團團本是坐在齊君赫的床邊，等著他醒來的。
奈何齊叔叔遲遲未醒，她心中的興奮感也漸漸淡去。
恰好院子裏有人尋過來，私塾中的好友，在院子裏面喊她。
“思露，我們來躲貓貓玩了，你來嗎？”
團團猶豫了一會，看齊叔叔還沒有轉醒的意思，於是出聲應下，“等我，我這就來了。”
蘇琬琬和楊子苓是臨近黃昏時回家的，院子裏面靜悄悄的。
蘇琬琬將裝了荔枝的背簍放在地上，開始在院子裏面尋人。
已經這麽晚了，團團就算是出去玩了，應當也回來了。
她先是去齊君赫在的房間找人，卻只看見依舊熟睡的齊君赫。
蘇琬琬打算離開房間繼續尋，又轉過身探了探齊君赫的額頭。
這個時辰還在睡著，莫不是睡了一日，可別發熱了。
好在額頭的溫度還算正常，蘇琬琬轉身離開。
奈何她與楊子苓尋遍了整個院子，也沒有看見團團的身影。
也許玩得太盡興，忘了回來的時間是一件正常的事情，可這次，不詳的預感再次籠罩了蘇琬琬。
她拉著楊子苓手，聲音發顫，“子苓，我們去找團團。”
她們在村子裏面大聲喊著團團的名字，又問了經常與團團在一塊玩耍的孩子，卻只得到這樣一句話。
“當時思露適合我們一起玩躲貓貓的，可是一轉眼，她就不見了，我們還以為她回家了。”
蘇琬琬只覺得晴天霹靂，心中的慌亂越來越重，仿佛團團就在哪裏受著磨難，而自己卻找不到她，卻無能為力。
楊子苓撐著蘇琬琬的後背，讓兩人都鎮靜下來。
“我們兩人去尋，太慢了，找村長幫忙吧。”
蘇琬琬已經急得落了淚，聞言就向著王村長的住處走去。
王村長得到這個消息，趕緊發動全村的人找起來。
“找到趕緊送到蘇姑娘那裏去，她都急得不行了。”
蘇琬琬對著他們致謝，又接著在村子裏面去尋。
臨近夜晚了，村子裏面卻突然開始忙碌起來。
*
齊君赫是在半夜醒來的。
這次睜眼時，入眼還是茫茫一片暗色，可是入眼的東西清晰很多，已經能看清具體輪廓了。
他弓腰坐起，擡手至眼前，去看手上的紋路。
雖然光線有些發暗，但是紋路已經清晰可見。
齊君赫突然意識到什麽，擡眼往窗外看去，天邊的太陽已經落下，村子已經籠罩在一篇黑暗之中。
眼中掠過一絲喜色，所以他的眼睛，已經痊愈了。
至少視物已經不成問題。
這個認知讓他心頭一喜。
叛軍雖然已經圍剿待盡，卻還是剩下一些前朝餘孽在胡作為非，試圖動搖大趙根基。
他消失了這些日子，朝中必然也是風起雲湧。
他如今眼睛既然好了，就沒有留下來繼續等著周南行尋過來的道理。
下床穿好鞋襪，齊君赫按照記憶走出房間，卻沒有看見其餘的三人。
既然如此，那便舍了告別，他回去之後，自會命人送來封賞。
沈吟一會，齊君赫到了後院，這裏還綁著之前那匹馬，身上的馬鞍正是大趙騎兵的配置。
只是餵養的不是很專業，比起尋常戰馬要瘦弱一些，但是也夠用了。
他將韁繩接下，穿過院子時，還是覺得就此不告而別，還帶走了亡夫的馬，略有些不對，於是走到團團的房間，目光掃視到桌面上，打算尋來紙筆寫一封簡短的告別信。
只是他的目光，卻出乎意料的，沒有停留在紙筆上，而是在另一件東西上面。
齊君赫邁著步子，走到書桌面上，將那樣小巧的玩件拿在手裏。
一些話語突然在腦海中響起，
“團團是女孩子，不喜歡蹴鞠。”
“叔叔喜歡玩球嗎？”
“叔叔，我要是不給你，你會生氣嗎？”
喜悅，慌亂，不解，種種情緒突然縈繞在心頭，牽扯著齊君赫的呼吸。
他放下那銀蹴鞠，快步走到院子裏，知道院子裏面沒有人，又快步走到院子門口，試圖往道路上去尋，尋找的那個令他魂牽夢繞的女子。
但是街道上沒有，入目的都是陌生的人。
有人匆匆走過，看見還在院子門口站著的齊君赫，又認出這是蘇姑娘之前在河邊救回來的人。
他不知道齊君赫曾經失明的事情，語速匆匆，“哎，團團都不見了，你怎麽還在院子門口站著呢？”
齊君赫眉心皺起，“你說什麽？”
路人見他臉上瞬間難看，有些不解，卻又迫於他身上的威壓，不敢多說什麽，只好道：“團團不見了，快去尋人吧。”
齊君赫想著一年前，在自己懷中軟軟糯糯的團團，嘴角已經抿成了一條直線。
不等那人說完，已經走出院子，開始尋找起來。
可找了一刻鐘後，他如旁人一樣，都沒有找到。
回首聽見一個孩子的聲音，齊君赫認得那孩子的聲音，曾在院子裏，和團團說過話。
他走到那孩子跟前，原是之前吃壞了東西上吐下瀉的柱子。
“今日，你與團團去哪玩了？”
柱子有些發懵，“團團？”
齊君赫想了一瞬，皺眉補充，“思露。”
柱子知道他問的是誰，趕緊道：“就在村西那塊地方，那裏樹多，物件也多，是個躲貓貓的好地方。”
說完，他耷拉著眉眼，“可我們都找過了，就是沒找到她。”
齊君赫喉嚨發緊，說話聲都啞了，“帶路。”
柱子點頭，二話不說就帶著齊君赫往那處趕。
如他所說，這裏房屋密集，還長著幾顆巨樹，確實是藏身的好地方。
但是好幾撥人將這裏都尋遍了，都沒有找到團團。
柱子的臉色都嚇白了，擔心團團就這麽，從他們的生命之中消失了。
齊君赫擰著眉，掃視過這裏的每一塊地方，卻仍然沒有尋到人。
他有些焦躁地閉上眼。
柱子在一邊擔心地要哭出來了，嘴一扁，正要開腔，就被齊君赫冷聲打斷了。
“閉嘴。”
柱子被下了一條，眼淚汪汪地捂著嘴。
而齊君赫這循著一個方向，試探著走過去。
最後，他停在了一個水井前，俯身向裏面看去。
在柱子還沒反應過來前，齊君赫已經跳了下去。
他雙腿抵在石壁之間，而在他身下，團團浮在水面上，用盡全部地力氣，將四肢抵在突出的石塊上面。
在看見齊君赫的那一瞬間，她本來有氣無力的嗚咽聲，瞬間放大。
“嗚嗚，齊叔叔，你終於來救我了。”
齊君赫彎腰，將已經濕透的人摟緊懷裏，然後腳尖點著石壁，跳出了井底。
柱子本就被齊君赫的動作嚇了一跳，剛要哭著大喊：有人跳井了！
轉眼間就看到齊君赫抱著思露從井裏跳了出來，口裏的話瞬間變成了：“找到了，找到思露了！”
附近的村民聽見聲響，趕緊跑過來，看見團團渾身濕噠噠的，又被一個男子抱在懷裏，哭得厲害，大概猜到了是怎麽回事。
馬上有人將消息送到了蘇琬琬和楊子苓那裏。
蘇琬琬看見團團的那一瞬，快步走上去，從齊君赫手裏接過團團，抱了一個滿懷。
她沒來得及想，為什麽齊君赫會在這裏，她只知道，團團還活著，還活生生地在自己懷裏，太好了。
蘇琬琬喜極而泣，一只手小心翼翼地去碰出團團的肩膀和後腦勺，感覺到她頭上好幾個凸起來的大包。
團團身上的水落在蘇琬琬身上，很快將她的衣衫浸濕，她瞥了一眼旁邊的水井，一陣後怕。
若是團團沒能將自己卡在石壁之間……
蘇琬琬打了一個寒戰。
團團將自己埋在娘親懷中，哭著道：“娘親，我好害怕，害怕再也看不見你了。”
蘇琬琬啞著嗓子，情緒交加的情況下只能說出不大清楚的氣音，“沒事，沒事了。”
齊君赫垂眼看著這對母女，一年未見，卻並沒有什麽大的改變。
衣著，裝束都改變了，卻與他記憶中鮮妍的模樣別無二致。
他微微擡起手，想去撫慰她們，卻又想到，她們此前刻意隱瞞了身份，怕是不願接受他的親近。
齊君赫垂下眼瞼，眸色發沈。
團團被娘親的淚水嚇到，抱得更緊，“我以後一定會小心，娘親，對不起。”
楊子苓抹了抹眼角，勉強笑道：“既然尋到了，那就回去吧。”
說完，她看向圍著的人群，“今日勞煩大家了，改日我們再登門道謝。”
眾人紛紛說著不用，畢竟楊夫子給他們的孩子授課，也沒有索要什麽報酬。
他們要散去的時候，楊子苓又道：“勞煩王大夫隨我們走一趟。”
王家興本也有這個打算，點頭應承。
蘇琬琬抱著團團往回走，擡步之前，說了一聲，“回去吧。”
齊君赫擡眸，一時摸不清這句話是對誰說的，見蘇琬琬已經走開兩步，也跟了上去。
王家興給團團看了傷，道：“沒有什麽大礙，就是在磕碰的地方擦擦藥膏，再喝一些去寒的藥就好了。”
蘇琬琬點頭道謝。
楊子苓起身要送著他出門。
王家興走前，看了一眼齊君赫，看他那個樣子，眼睛應該是好了，但是還應該再診斷一次的。
但是看此人半個眼神都沒有給他的模樣，王家興決定將覆診放到後面。
楊子苓送完人就沒有回來，還將房門關上了。
團團在井裏不知道堅持了多久，累得不行，早就沈沈睡去了。
一片沈寂中，蘇琬琬先開了口。
“多虧你救了團團，謝謝。”
在團團睡過去之前，蘇琬琬問了，知道是一場意外，這個意外卻險些去了她半條命。
齊君赫抿著唇，他其實想說，自己也是團團的父親。
只是沈默半響，他道：“嗯，沒事。”
忙了一日，蘇琬琬已經是筋疲力竭，揉了揉眉心，“你先出去吧。”
齊君赫站著不動，眼底有些發沈。
一年後的重逢，日日夜夜的掛念在今天才有了著落，不應該就這麽一筆帶過。
蘇琬琬的聲音很輕，“團團睡著了，我們的事情明天再說好嗎，皇上。”
“我不想吵到團團。”
蘇琬琬垂著眉眼，沒去看齊君赫。
她其實還沒想好，怎麽面對突然能夠認出她的齊君赫，去年東北離別時的場面還歷歷在目，她需要時間去整理。
說完，她褪去外袍，打算靠著團團睡下。
齊君赫卻站起身，環過蘇琬琬地後腰，動作利落地將人抱了起來。
蘇琬琬低呼一聲，而團團還睡著，她想說些什麽，都要顧慮三分。
齊君赫抱著人走到門邊，附耳低聲道：“開門。”
蘇琬琬幽幽看著他，片刻，她輕聲將門推開，由著齊君赫抱著自己走出房間。
就連房門，也是蘇琬琬關的。
剛到屋檐下，蘇琬琬掙紮著要下來，齊君赫提前道：“別動。”
他摟著蘇琬琬的手發緊，似乎在告訴她，掙紮只是徒增力氣。
蘇琬琬擡眼看著近在遲尺的這張臉，太秾麗，狹長的眼自帶些許銳氣，如今只是垂眼看著自己，就帶來一層壓力，讓蘇琬琬夢回曾經在深宮的那段日子。
齊君赫抱著短暫安靜下來的蘇琬琬，走進了他之前住著的房間。
在房間對面，楊子苓透過門縫，看著院子裏面的這一幕，捏著門框的手微微發緊。
但是她沒有去阻止。
這兩人的糾纏多年，分分合合好幾次，哪裏是她能插得進去的。
楊子苓回到床上坐下，看著燭臺上明暗閃動的燈光，喃喃道：“琬琬，你真的不會跟他走嗎？”
房間裏，齊君赫走到一處椅子前面停下，將蘇琬琬放下，讓人坐在椅子上，自己則雙手撐在扶手上，將人環住。
他躬下藥，一雙眼直直地凝視著蘇琬琬的臉，“為何不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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